我當了這麼多年的木匠,截過的樹木不計其數,大多數的樹木橫截面都是或稀或疏的水紋一樣的年輪,而它則完全不同,那分明是一張眉目分明的女人人的臉!

奶奶見我的臉色不對,也趕緊走過來,看著那個截面,她的臉色也很不好,跟我說,“我們惹麻煩了,根本就不該接這個活!”

聽奶奶這麼說,我的心也涼了半截,木匠行業裡的禁忌很多,奶跟爺爺二十多年,懂得也很多,她這麼說一定有道理。

那張臉的嘴角下垂一副很愁苦的樣子,我試探著問奶奶,“不會是這棵樹的年輪就是這樣的吧?李鐵嘴不是說過它沒有問題嗎?”

奶奶搖搖頭說,“劉伯和李鐵嘴當中一定有個人在說謊,可能劉伯根本就沒有讓李鐵嘴看過這根木頭,也可能李鐵嘴出於某種目的在騙劉伯,它在地下埋了足有數百年,已經不再是簡單的金絲楠木,而是一棵陰木,肯定有不干淨的東西附著在它的上面,才會形成這樣形狀的年輪。”

只是我們已經答應了劉伯,不可能中途反悔的,奶奶說,這個東西很不吉利,弄不好會惹禍上身的。

我也有些拿不定主意,材料我已經動過手了,就算是裡面有什麼東西我也是擺脫不掉了。net

我問奶奶該怎麼辦,奶奶說,“得請祖師爺幫忙。”

木匠的祖師是魯班,我干了這麼多年,只知道在上梁或者安門的時候要念咒語祈求祖師爺的保佑。

在我看來,那不過是一種在木匠行業流傳了數千年的一個慣例而已,具體有沒有用誰也說不准。

可是今天就不一樣了,我望著那張恐怖的面孔,真的有些手足無措了。

奶奶說,要在天黑前把這件事解決了,否則夜裡會不得安生的。

奶奶先捉了一只白公雞,把雞頭斬斷,把噴湧而出的雞血接到一個大碗裡,她讓我把墨鬥和鋸子還有鑿子都放在雞血裡刷一下。

奶奶邊刷工具邊低聲的叨咕著什麼,那語速很像是我在上梁的時候念的咒語。

半晌,奶奶讓我把墨鬥裡的墨倒出去,裝上雞血,之後在楠木上每隔一段距離打一根墨線,然後再橫著打墨線,不大一會,整個木材就跟被紅色的網罩住了似的。

奶奶說,這還沒完,還要用鑿子每隔一段距離鑿一個小坑,這樣才能鎮住裡面的東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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弄完這些,天已經黑了下來,我擦了一下頭上的汗水,問奶奶,“這些都是爺爺教給你的嗎?”

奶奶點點頭說,“其實這些都是你爺爺在那本古書上學的,在臨死前把這些教給了我,他說遲早能夠用得到。”

看了看佛龕前面閃爍的香火,我覺得太爺爺和爺爺的死一定不簡單,奶奶一定還有些事情在瞞著我。

弄完這些,已經到了夜裡八九點鐘,一輪明月掛在天邊,朦朦朧朧的光芒傾斜下來。

奶奶松了口氣說,今晚就這樣吧,讓木材的陰氣散發一下,明天再動手就應該沒有問題了。

我點點頭,看了看橫斷面,那個人臉的輪廓明顯的變得模糊了很多。

我用長條凳把木材支起來,然後就回屋去睡覺,折騰了一天,真的很困了,倒在炕上就睡著了。

也不知道睡了多久,忽然聽到一陣嚓嚓的腳步聲,好像是在外屋傳來的。

我忽的睜開眼睛,歪著頭往外屋看,外屋跟臥室隔著一道門,透過門上的玻璃,我看到一個身影正站在門的後面,那人臉朝著裡,背朝著這邊。

那人在那裡站了一會,我聽到咣的一聲好像是把水缸的蓋子給打開了。

我家門的後面是水缸,每晚都要裝一缸水在裡面,那缸水足有上百斤,而舀水的水瓢就放在缸蓋上。

很明顯那個人正在用水瓢舀水,每舀一下,他都會低著頭狠狠的喝一通,一連舀了好幾次,至少也喝了有幾十斤水,要是普通人喝了那麼多的水,肯定會把胃都撐爆了。

那人喝完水又站了一會,之後往佛龕那邊走去。

我忽然明白了,原來他是奔著那本古書來的,家裡人從來沒跟外人提過古書的事,連村裡人都不知道我家有那麼一本古書,並且古書是要命的東西,躲還躲不過來,誰會主動去碰它?

我屏住呼吸目不轉睛的盯著外面看,那人跟夢游似的,走到木盒跟前,伸手去拿木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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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心情很復雜,要去阻止他,可想到古書害死了爺爺他們,又巴不得那人把古書拿走,所以就倒在那裡沒有動。

奇怪的是,那人的手還沒碰到木盒,一個青色的小手從木盒後面伸出來,死死的抓住對方的手指,之後用力的一掰,我能聽到骨頭斷裂的聲音,那根手指只剩下一層皮跟手掌相連了!

看樣子那只手應該是我白天看到的那個嬰兒的。

我卻沒有聽到慘叫聲,那人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,轉身往外走,耷拉著的手指上還在往下滴血。

我一翻身從炕上爬起來,悄悄的下了地,走到外屋門口的時候,看到那道身影正站在金絲楠木的旁邊,借著月光我終於看清楚了那張臉,原來是三爺!

三爺經常到我家來,正眼都沒看過佛龕一眼,今天怎麼會去動古書?我覺得很不可思議。

三爺臉上沒有一點血色,卻帶著一種難以掩飾的狂熱。

他直愣愣的盯著那根木料,仿佛受傷的手不是他的!

三爺忽的把手抬了起來,斷指衝著木料,血滴在木材上面,原本清晰的紅色網格被弄得血糊糊的一片。

更令我驚異的是,有一蓬長長的頭發從被血液覆蓋的地方冒了出來,死死的纏住了三爺的手臂,三爺似乎根本就沒注意到,笑眯眯的看著木料,之後轉身往院子外面走。

那蓬頭發被拉出來足有一丈多長,三爺都走到大門口了,毛發才完全從木料裡拉出來,並慢慢的鑽進劉伯的手臂裡面。

三爺今晚的舉動很怪異,就跟換了個人似的。

我有些不放心,緊跟在他的身後,三爺卻沒有回家,而是順著村子中央的小路一直往前走,直到走得離村子很遠了,還沒有停下來,我知道再往前走就是遼河邊了。

遼河裡的水還沒有退,照這麼走下去會有危險的,我想要過去提醒他。

忽然一雙手從後面伸過來,拉住了我的手臂,我被嚇了一跳,差點叫出聲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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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回頭看到奶奶正站在我的身後,奶奶衝我做了個噤聲的手勢,並低聲說,現在不能打擾他,否則會魂飛魄散的。

“那怎麼辦?”我真的不想三爺就這樣被河水給吞沒了。

奶奶說,不要急,先看看情況再說。

三爺在軟軟的河灘上留下一行腳印,直到小腿都被河水淹沒了,他才停住腳步,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。

三爺就那麼直呆呆的站在那裡望著河水,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,水面上黑乎乎的一片,根本就看不到任何東西。耳邊聽到河水拍打河岸發出的嘩嘩聲。

三爺站在那裡足有半個多小時,這才跟個木偶似的,轉身往回走,我的心也跟著落到了肚子裡。

三爺搖搖晃晃的跟個行屍走肉似的,來到他家大門口的時候,機械性的把大門打開,進屋去了,手指上的血還在滴滴答答的流下來。

我讓奶奶在大門外面等著我,我進了院子,透過窗戶往屋裡望去,三爺並沒有上炕睡覺,而是坐在屋子裡的一個躺椅上。

躺椅是老紅色的,樣式古色古香的,一看就是很有些年頭的老物件。

三爺一直躺在上面晃來晃去的,躺椅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響,他眯著眼睛,似睡非睡的……

我站在窗子下面看了好一會,三爺都沒有別的動作,地面上有一小塊被他手指的血給打濕了。

我看到奶奶在衝著我招手,趕緊從院子裡跑出去,奶奶像不認識我似的,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好一會,才低聲說,“我們回去吧!”

奶奶一直在前面走,都沒有回頭看我一眼,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感覺她忽然變得很冷漠,我有些不安的跟在她的身後。

院子裡,那根木材仍舊靜靜的躺在那裡,可是我昨晚弄的那些網格卻不見了,取而代之的是紅色的鱗片一樣的圖案,而三爺落在地上的那根手指也不見了。

一定是有人趁著我跟奶奶出去的時候做了手腳,奶奶看了一眼木材沒有說話,而是直接進屋了。

房子裡的燈也緊跟著亮了起來,等我進屋的時候,房子裡有一股子濃重的酒的味道,而在屋地中央放著一個大盆,裡面裝滿了水,水裡有很多黑色的蚯蚓在游動著。

奶奶像是在變戲法似的,幾分鐘的時間就把這些准備好了。

“快進去洗澡!”奶奶盡量把聲音保持得很平靜,可是我看到她的臉上還是有一些焦急。

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我只得聽從她的吩咐,脫了衣服坐進大盆裡,黑色的蚯蚓在我的身上爬來爬去的,說不出來的癢癢。

奶奶進屋把針線笸籮拿了出來,並且從工具箱裡把直尺拿出來,之後搬個板凳坐在我的跟前。

奶奶先用曲尺在我的身上量了量,然後挑了一根大號的針,她眯著眼睛念了幾句咒語,之後鋼針猛的向著剛才量好的地方刺了進去!

一陣刺痛傳來,我不由自主的一哆嗦,只見奶奶的鋼針往上一挑,一根銀白色的頭發被從我的身體裡挑了出來!

那頭發居然跟我見到的鑽進三爺身體裡的一模一樣,我驚恐的看了一眼門口的金絲楠木,“媽的,那到底是什麼東西?”

“奶奶,我們把木料退回去吧!”我顫抖著身子說。

“晚了!”奶奶一根接一根的往外挑頭發,“我們被人家給算計了!”

“誰跟我們有仇嗎?為什麼要這麼做?”我和奶奶這些年來沒有得罪過什麼人,為什麼會有人陷害我們。

還有令我不解的是,三爺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,金絲楠木到底有些什麼來歷。

奶奶嘆了口氣說,“你爺爺說,能保護村子四十年,這四十年到頭了,恐怕又要有事發生了,無論你太爺爺還是你爺爺,他們也都是被人害死的。”

奶奶終於說了實話,我不由得狠狠的攥了攥拳頭,不知道對方是什麼人,為什麼會害了我們家幾代人。

我問了奶奶這個問題,奶奶搖搖頭,沒有回答我的問題,只是說,應該跟那本古書有關系,具體是怎麼回事她也說不清。

奶奶旁邊的盤子裡裝滿了細長的白色毛發,直到再也挑不出一根來,她才讓我從大盆裡出來,跟我說,“你身體裡還有一些,實在是沒有辦法弄出來了,只能順其自然了。”

我不明白奶奶所說的順其自然是什麼意思,總之肯定不會是好事。

早上起床之後,我剛要開始干活,就看到一大群人往村子的另一邊跑,邊跑邊議論著什麼。

村子裡一定出事了!我也跟著人群往前面走,遠遠的就看到三爺家的門口圍著一大群人,我忽然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。

那些人都圍在三爺家的大門外面,卻沒人敢進院子。

聽他們說,早上有人從三爺家門口經過的時候,看到三爺直挺挺的吊在門框上,已經死去多時了。

我有些後悔,如果昨晚提醒他一下,或許不會發生這種事情,他的死一定跟木料裡出現的那團毛發有關系。

想到身體裡的剩下的頭發,我又覺得有些不安,或許用不了多久,我的下場會跟三爺一樣。